第92章 親刃暗鳴,燕邸裂帛
(1/2)窗外電光一閃,映照出燕王朱棣猙獰的面孔,雷火在他瞳孔中炸裂,仿佛有千軍萬馬在顱內奔騰嘶吼。他手中那份來自山東的奏報,早已被撕成無數(shù)碎片,如敗蝶般飄落,在青磚地上打著旋兒,有的卡進縫隙,有的貼在冰冷的地面,仿佛垂死掙扎的殘翼,紙邊在微風中輕顫,如同臨終抽搐的指尖。
“允熥小兒,竟敢用區(qū)區(qū)幾個海商,來污我朱棣的清白!”
他的咆哮聲在書房內回蕩,震得案頭銅燭臺微微顫動,火苗一歪,投下扭曲跳動的影子,像一條條受驚的蛇在墻上狂舞。燭油滴落,凝成琥珀色的小丘,散發(fā)出微焦的蠟香。雷聲滾滾,緊隨其后,像是為他的怒火伴奏,又似天穹崩裂的預兆,震得窗欞嗡嗡作響,檐角鐵馬叮當亂鳴。
“殿下,息怒!”大將張玉單膝跪地,聲音沉重如鐵,甲葉摩擦地面,發(fā)出沙啞的刮擦聲,仿佛粗糲的砂石在青石上拖行。他低垂的頭盔反射著跳動的燭光,額角滲出的汗珠順著鐵面滑落,砸在磚上,綻開一朵微不可察的濕痕。
“此必是朝中小人進讒,構陷殿下。如今北平風雪未歇,我燕山衛(wèi)的兵鋒尚未磨礪至極,萬萬不可沖動行事。請殿下忍之!忍到雪化冰消,我等必為殿下討回公道!”
“忍?”朱棣猛地轉身,雙目赤紅,狀若噬人猛虎,喉間滾出一聲低沉的嘶吼,如同野獸被鐵夾夾住腿骨時的哀鳴。他掌心還殘留著撕裂紙張的刺痛,指節(jié)因用力而泛白,袖口拂過案角,震落了一枚玉鎮(zhèn)紙,“啪”地一聲脆響,在死寂中格外刺耳,碎玉濺落,余音在梁間回蕩,久久不散。
他一腳踢開腳邊的碎紙,紙片如雪紛飛,有的沾上他戰(zhàn)靴的泥漬,留下灰褐的印痕;有的輕飄飄撞上屏風,發(fā)出細微的“簌簌”聲,如同亡魂低語。他指著南京的方向,聲音嘶啞如裂帛:“他先是以火銃執(zhí)照、海稅分紅來收買我軍士之心;再假借太祖遺訓之名,行那《藏鋒錄》的鬼蜮伎倆,試探我心;如今,更是憑空捏造我私通外夷,縱盜劫商!這一環(huán)扣一環(huán),步步緊逼,哪里是要我忍?分明是要將我朱棣連根拔起!”
他仰天發(fā)出一聲冷笑,笑聲中充滿了無盡的悲涼與決絕,余音撞上墻壁,又反彈回來,仿佛有另一個自己在暗處嘲諷。話音未落,又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夜幕,剎那間照亮了燕王府西南角的一處庭院。風雨如晦,唯有一窗燭火未熄,靜默如守夜之眼,映著檐角滴落的雨水,在石階上濺起細碎的水花,水珠四散,涼意滲入磚縫,空氣中彌漫著濕土與青苔的腥氣。
那是徐妙云的府邸。風被厚重的窗欞擋在外頭,室內溫暖如春,燭火在銅燈盞中靜靜燃燒,發(fā)出細微的“噼啪”聲,燈芯偶爾爆開一點火星,像夜蟲振翅。墻上的北平防務地圖在光影中起伏,密密麻麻插滿了紅色尖簽,每一枚都如利刃般刺入山川要道,指尖拂過圖面,能觸到紙張的粗糙與墨跡的微凸,仿佛觸摸著北平的筋骨與血脈。
每枚紅簽之下,蠅頭小楷密布——某某糧道的必經(jīng)之所,字跡細如蛛絲;某某將領親信家眷住址,墨色略深,似曾反復描??;某某武庫換防時辰,標注精確到“丑時三刻”;某某城門守將與南京的聯(lián)絡暗語,竟以朱砂圈出,指尖劃過時,能感到那朱砂微凸的顆粒感,帶著一種隱秘的溫度。
這幅圖,不是進攻之圖,而是一張無孔不入的羅網(wǎng),一張足以讓燕山衛(wèi)這頭猛虎瞬間癱瘓的羅網(wǎng)。徐妙云一襲素衣,靜立圖前,纖長的手指輕輕拂過一枚剛剛插上的紅簽,那紅簽的位置,正對著北平布政司衙門。指尖微涼,卻穩(wěn)如磐石,袖口滑落,露出一截皓腕,腕上無飾,唯有一道淺淡舊疤,像是多年前某次刺繡時留下的印記。
“夫人,”身側的侍女輕聲稟報,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,袖口絞緊,指節(jié)發(fā)白,“‘紅妝庫’的金帛已送到,布政司那位周賬房……收下了。他說,燕王私下開墾的莊田足有三萬兩千畝,隱匿不報的丁口,更是接近九千之數(shù)。賬簿原冊,三日之內,便可送到我們手中?!?/p>
徐妙云的臉上沒有絲毫波瀾,仿佛這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消息,不過是聽了一段尋常評書。燭光映在她眼底,卻不見溫度,只有一片深潭般的靜。她只是淡淡地“嗯”了一聲,眸光轉向地圖上朱棣的王府所在,輕聲自語:“王爺,你只看到皇孫在明處削你的兵權,卻不知,我這婦道人家,正在暗處斷你的根基。兵權是骨,錢糧是肉。骨可再生,肉若腐盡,神仙難救?!?/p>
就在這同一時刻,千里之外的南京皇城,乾清宮暖閣內,一盞宮燈也在風雨中微微搖曳。雨水順著琉璃瓦滑落,滴在檐下銅獸口中,發(fā)出空洞的“咚、咚”聲,如同更漏,敲打著深夜的寂靜,也敲在朱允熥的心上。他未曾安歇,指尖輕撫面前那張巨大的世界海圖,羊皮紙邊緣微卷,墨線蜿蜒如血脈,仿佛整片海洋的脈搏都在他掌心跳動。海風的氣息仿佛透過紙面?zhèn)鱽恚虧|遠,夾雜著桅桿吱呀、浪濤拍舷的幻聽。
黃儼躬身立于一旁,將剛剛從北平六百里加急送來的密報呈上,指尖微顫,紙頁發(fā)出沙沙輕響,如同枯葉在風中摩擦。
“殿下,徐王妃……事成了?!秉S儼的聲音壓得極低,卻掩不住其中的興奮,“北平布政司的賬房已經(jīng)為我所用,燕王私墾莊田、隱匿人口的鐵證,不日即將到手。這可是動搖國本的大罪!”
朱允熥的目光從遙遠的海圖上收回,接過密報,一目十行地掃過。墨跡未干,紙面尚帶驛馬奔騰的余溫,指尖能觸到那微潮的墨痕。他的臉上沒有預想中的喜悅,反而掠過一絲疲憊,眼底青影如墨染。他將密報置于燭火之上,任其邊緣卷曲、焦黑,最終化為灰燼,飄落于銅盆之中,如蝶魂歸土。
“黃儼,你以為,朕拿到這賬本,就能將燕王定罪嗎?”他忽然開口,聲音平靜得可怕,連燭火都仿佛凝滯了一瞬。
黃儼一愣,不解道:“殿下,人證物證俱在,此乃鐵案,縱是皇爺爺在世,也斷無回護之理……”
“鐵案?”朱允熥搖了搖頭,指尖輕敲案面,發(fā)出篤篤輕響,如同喪鐘前奏,“天下人會說,我這個侄兒,為了皇位,不惜羅織罪名,逼害親叔。史書會寫,建文一朝,骨肉相殘,非興國之兆。朕要的,不是一個‘鐵案’,朕要的,是讓他自己站到天下人的對立面?!?/p> 本章未完,點擊繼續(xù)閱讀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