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,父母的擔(dān)心
(1/1)恐怕是了。”父親青石的聲音低沉下來,帶著前所未有的肅穆和一絲難以置信。他的目光緊緊鎖在我手中的玉簡上,又抬起眼,更加仔細(xì)地審視著我,“多少代了……只當(dāng)是個飄渺的傳說……”他的眼神銳利,似乎在我身上尋找著什么,“你……你感覺怎么樣?真沒傷著?”
“沒有?!蔽铱隙ǖ鼗卮?,甚至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。那場被金雕追殺的驚心動魄仿佛已經(jīng)是很遙遠(yuǎn)的事,身體輕盈而充滿力量,精神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透徹。母親的手再次小心翼翼地?fù)徇^我的胳膊和后背,確認(rèn)著那份奇異的完好無損,眼中的疑慮更深了。
洞內(nèi)一時安靜下來,只有灶火燃燒的噼啪聲。我看著父母兄長們被火光映照的臉龐,他們的擔(dān)憂、好奇、敬畏清晰可見。而我體內(nèi)那股新生的力量,如同深埋地底的種子終于破土而出,帶著不容忽視的渴望。祖先洞府里骨骸寂然的威嚴(yán)和那玉簡帶來的浩瀚清涼感,在我靈魂深處碰撞、回響。
“爹,娘,”我的聲音不高,卻異常清晰沉穩(wěn),像投入深潭的石子,打破了洞中的沉寂,“我不想……不想再像從前那樣活著了?!?/p>
母親紅果的手猛地一顫,抓住了我的衣袖,深陷的眼窩里瞬間蓄滿了淚水,一種本能的恐懼攫住了她。父親青石緩緩抬起頭,火光在他黝黑深刻的皺紋里跳動,那雙眼睛銳利依舊,卻蒙上了一層更深的陰霾,沉沉地壓在我身上。大哥二哥也停止了呼吸,愕然地望過來。
“那你想怎樣?”父親的聲音低沉得像是從地底傳來,每一個字都帶著山巖般的重量。
我深深吸了一口氣,洞內(nèi)微涼的空氣吸入肺腑,仿佛帶著先祖洞府的氣息。那股新生的力量在體內(nèi)流轉(zhuǎn),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篤定?!拔蚁搿薜??!边@兩個字出口的瞬間,不是沖動,而是水到渠成的宣告,如同山泉注定要流向大海,“我不想一輩子只認(rèn)得這座山這道溝,只為了躲避天上的猛禽、地下的蛇蟲而活。我不想我們的后代,永遠(yuǎn)只能在山石縫隙里求存。祖爺爺他……”我抬起手,掌心的玉簡微光流轉(zhuǎn),映亮了我的眼睛,“他留下了路標(biāo)。那洞府的風(fēng),那骸骨的姿態(tài),還有這玉簡里的清涼……都在告訴我,我們這一族,本不該如此!我想……活出先祖可能的樣子,活得更像……山,或者,像風(fēng)?!?/p>
洞壁上搖曳的火光將我沉靜挺立的身影拉得很長,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(wěn)氣度,仿佛已觸碰到了另一個世界的邊緣。
“啪!”
一聲刺耳的脆響炸開!是父親青石猛地將手中那個盛著水的石碗狠狠摔在地上,渾濁的水濺了一地,碎裂的石片四散崩飛。
“你懂個屁!”父親猛地站起身,巨大的陰影瞬間將我籠罩,他胸膛劇烈起伏,古銅色的臉膛因暴怒而扭曲,“修道?那是拿命去填!是拿魂兒去賭!多少自以為是的家伙骨頭渣子都爛沒了!你祖爺爺……”他聲音陡然哽住,帶著一種深切的悲憤和恐懼,“他……他是怎么沒的?你問問這山!問問這風(fēng)!連個囫圇尸骨都沒能留下!留下個破洞府又能怎樣?!你才多大?沾了點(diǎn)洞里的灰氣,拿了塊發(fā)光的石頭,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?你想走他的老路?你想讓這洞里再添一副沒人收的骨頭嗎?!”
母親紅果撲過來,死死攥住我的胳膊,枯瘦的手指用力得指節(jié)發(fā)白,淚水洶涌而出:“黑毛!我的兒!聽你爹的!娘不要你成什么仙,做什么道!娘只要你平平安安,在這洞里,在我們眼前……比什么都強(qiáng)!那什么道……太險了?。∧憧纯醋鏍敔敗彼怀陕?,仿佛已經(jīng)看到了最可怕的結(jié)局。
“娘!爹!”我的聲音依舊沉穩(wěn)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,體內(nèi)那股清涼的氣息似乎平復(fù)了所有的激動,“我懂你們的擔(dān)憂,懂祖爺爺?shù)慕Y(jié)局。但正因為我看到了,摸到了,感受了,我才更明白!”我舉起手中的玉簡,它的光芒似乎因我的決心而明亮了一分,“這不是一塊普通的石頭!它讓我躲過了金雕的利爪,毫發(fā)無傷地回來!它讓我感覺……從未如此清晰、有力過!這不是僥幸,這是指引!是祖先在告訴我,那條路沒有斷!那骸骨的姿態(tài)不是死亡,是另一種存在的開始!你們難道不想知道,我們這一族,除了在地上刨食躲藏,還能是什么?!還能不能……真正地頂天立地?!”
我的聲音在狹小的石洞里回蕩,沉穩(wěn)而有力,撞在石壁上嗡嗡作響?;鸸鈩×业靥S著,映照著父親鐵青而驚疑的臉、母親絕望的淚,還有哥哥們眼中閃爍的、被這奇異變化和話語點(diǎn)燃的微弱火光。窒息的沉默像巨石般壓下。
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,被我托在掌心的那枚玉簡,毫無征兆地爆發(fā)出璀璨卻不刺眼的白光!光芒如同實質(zhì)的月華,瞬間充盈整個洞窟,純凈而威嚴(yán),將洞壁每一道鑿痕、石灶里跳動的火焰、父母臉上凝固的表情,都映照得纖毫畢現(xiàn)。
緊接著,洞內(nèi)深處那片最為平整、仿佛天然生成的石壁,驟然起了變化!無數(shù)道復(fù)雜玄奧的紋路如同被無形之筆飛速勾勒,在石壁上浮現(xiàn)出來——它們閃爍著與玉簡同源的、更為古老沉凝的白色光暈。這些紋路奇異非凡,隱約構(gòu)成了一座巍峨、險峻、仿佛直插云霄的孤峰輪廓,峰頂云霧繚繞,蘊(yùn)含著一種歷經(jīng)萬劫而不磨、俯瞰眾生的磅礴道韻!一股難以言喻的蒼涼、浩瀚、威嚴(yán)的氣息,如同沉睡的太古山岳蘇醒,轟然彌漫開來,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生靈的心頭!
父親青石臉上的暴怒瞬間凍結(jié),化為一種深入骨髓的、近乎虔誠的驚悸。他死死盯著那片光紋流轉(zhuǎn)、勾勒出擎天孤峰的石壁,巨大的身軀竟開始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。他喉頭滾動了一下,發(fā)出一聲模糊的、近乎嗚咽的短促音節(jié),然后——
“撲通!”
這位一家之主,山一樣剛硬的漢子,竟對著那片光華流轉(zhuǎn)、仿佛祖先不屈意志化身的孤峰石壁,雙膝一彎,重重地跪了下去!膝蓋砸在堅硬冰冷的地面上,發(fā)出沉悶的聲響。他深深地俯下身子,額頭緊緊抵著地面,寬闊的肩膀劇烈地起伏著,仿佛要將整個靈魂都匍匐在這道直指天穹的神跡面前。
母親紅果緊攥著我的手早已松開,她捂住了嘴,淚流滿面,身體軟軟地倚著石壁滑坐下去,無聲地啜泣著,目光卻失神地望著那巍峨的光峰。大哥二哥也早已跪倒在地,頭顱深埋,身體因敬畏而微微發(fā)抖。
洞中只剩下石壁上那無聲流淌、勾勒著不滅峰影的玄奧光紋,以及父親壓抑而沉重的喘息。那光紋如同活物,緩緩流淌、明滅,仿佛亙古的罡風(fēng)在峰頂呼嘯,又像是祖先沉默而威嚴(yán)的俯視。不知過了多久,那片浩瀚的光華才如同退潮般緩緩收斂,石壁上的紋路和孤峰之影也漸漸黯淡、隱沒,最終消失無蹤。洞內(nèi)只剩下石灶里余燼的微光和粗重的呼吸聲。
父親青石依舊跪伏在那里,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地面,寬闊的脊背劇烈起伏。良久,他才緩緩地、極其艱難地直起上半身,動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銹的石門。他沒有立刻站起來,就那么跪坐著,慢慢轉(zhuǎn)過頭看向我。
他臉上的暴怒和戾氣消失了,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被巨大力量沖刷過的、近乎空茫的敬畏?;鸸庠谒麥羡挚v橫的臉上跳躍,那雙曾經(jīng)銳利如鷹隼的眼睛,此刻渾濁而復(fù)雜,里面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情緒——有對那高不可攀之境的恐懼,有被祖先不屈意志直接碾壓后的茫然,還有一種……仿佛被命運(yùn)洪流裹挾著、身不由己的認(rèn)命與深沉的憂慮。他看著我的目光,不再僅僅是一個不聽話的兒子,更像是在看一個被山選中、注定要攀登絕頂?shù)拇嬖凇?/p>
他粗糙的大手撐著冰冷的地面,慢慢站起身,高大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有些佝僂。他不再看我,目光落回那枚靜靜懸浮在我掌心之上、依舊散發(fā)著溫潤微光的玉簡。他走過去,沒有觸碰玉簡,也沒有觸碰我,只是伸出布滿厚繭、微微顫抖的手指,極其緩慢、極其小心地,在距離玉簡光芒一寸之遙的地方,虛空地、充滿儀式感地輕點(diǎn)了一下。
那一下輕點(diǎn),仿佛觸碰到了無形的屏障,又像是耗盡了所有反對的力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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